作者:王枝正 来源:渭河部落
发布/更新时间:2024-03-02 15:52: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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习惯把洋芋叫洋芋
作者/王枝正
如同把喜欢的人叫奶名一样,我习惯把洋芋叫洋芋,却拗口于马铃薯等名。洋芋者,养育也。
世事如梦,岁月沧桑,自从迈出人生的第一步,洋芋就融入了我的生活圈。是洋芋让我在饥馑年月里,蹒跚前行,经历了坎坎坷坷,终于行稳致远。洋芋,是地地道道的硬菜,是我食谱的首选,一顿不吃嘴馋,两顿不吃心慌,三顿不吃发闷。我常常拿洋芋说事,且有很多个理由。我常替洋芋思考生平,半年生长,一窖收藏,外表憨态可爱,薄皮裹着丰年,任你男女老幼,想吃都能如愿。“空空树,扁扁菜,野鸡下蛋土里埋”,在傻不拉几的年龄,父亲给我出了这则谜谜,在他的再三启发下,我最终猜出了谜底:葱、韭菜、洋芋。那个谜谜也是我涉世的第一课,也是我破解人生难题的启蒙。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,天天盼望地里的洋芋堆隆起、开裂。轻轻抛开土层,渐渐露出洋芋娇羞的样子,指头蛋大,圆润可爱,然后小心揪下,最后还原土堆,让它继续生长,如此三番,十几堆洋芋才能揣到半筵子。半筵子洋芋,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和勇气。经泉水冲洗,薄嫩的外皮完全脱落,恰如剥净的鸽子蛋,舍不得下切刀。那时的菜和面都是自产,虽然口感清淡,却很绿色无污染、很干净,看着舒心,吃着放心,一口气能吃三四碗。饭吃完,洋芋蛋被留在碗里,含在嘴里转了几圈,最后又吐在手心,舍不得吃,像掬着一捧珠宝,心里美滋滋的。
暑假那年,父亲让我看守自留地里的洋芋。两分地的洋芋,是全家人一年的重要口粮,却被一户Z姓人家的母猪糟蹋得一塌糊涂。那天,下着毛毛雨,我圪蹴在村学的后墙窗台上,找了几颗石子备用。“吃惯的嘴,跑惯的腿”,老母猪大摇大摆地钻到我家洋芋地,疯狂地拱嚼起来。我的喊叫没有奏效,便接连扔出几个石子,一颗击准,老母猪受了惊吓,从洋芋地里跑了出来。Z姓主妇察觉后,站在房后对着我叫骂,我愣了一会,便红着脸进行了回击,最后,丑陋的老母猪和理亏的主妇败下阵来。那次,我捍卫了家庭主权,让地里剩下的洋芋没受侵犯,也是那次自卫还击,我幼小的心灵见证了人性之恶。
还没包产到户的日子里,队长是全庄人的最高长官,掌握着生产劳动大权,就连一次简单劳动,都要贯穿阶级斗争。一个阴冷的秋天,社员们都收工了。队长却让父亲留下,说父亲挖的洋芋比别人的小,肯定把大的偷回家。父亲跪在队长面前,皲裂的双手捧着沾满泥土的洋芋:“XT,这个地方的洋芋就这么大!”队长骂道:“XT不是你叫的,地主分子就是坏!”XT是队长的官名,后来也没有得到好报,父亲那屈辱的一跪也让我终身难忘。
小时候,为了能借到心爱的小人书看,常常把烤得香喷喷的洋芋拿给伙伴,换回缺角少页的《三打白骨精》《鸡毛信》《在人间》……洋芋是我坚实的物质后盾,也是我值得感念的精神桥梁,抑或说我是在洋芋的照顾下长大的。
那时的洋芋品种都叫老洋芋,芽眼深,拳头大,虽然好吃,但品种退化,产量不高,还容易腐烂,每次翻洋芋窖都要扔掉好多,以至于来年的种子也挑不出多少完整的。再后来,有了抗疫洋芋,这洋芋后端好吃,也容易腐烂。不久有了柿金黄洋芋,柿金黄体型大,不易腐烂,便于贮藏,但口感不好,吃多了会中毒,有人戏称“摇头3号”。20世纪90年代后期,陇薯系列闪亮登场,彻底改变了洋芋口感、产量、贮藏的命运,洋芋,真正成为蔬菜领域的噱头,渭源,成为全国马铃薯良种基地。粗放的大田种植衍生了绣花般的管理,从县到市,从全国到世界,洋芋,已成为全人类最实惠、最放心的面包,成为全人类餐桌上的常客。夏波蒂,大西洋,黑美人……曾经土里土气的名字已被各种雅号所取代。濮存昕曾经为渭源洋芋代言,问大家他像不像洋芋?没人能回答。我认为,长得像洋芋的人,估计只有大画家刘文西笔下才有。
洋芋有最广泛的人缘,或进入寻常百姓家,或登上大雅之堂,洋芋出入自由,成为人类的忠实朋友和救世主!洋芋也有广泛的菜缘,和所有食材都能和谐相处,在众多厨艺高手的操弄下,能派生出丰富多样的菜品。煎炸、烹煮、爆炒、烧烤……所有烹饪的方法都适合洋芋,所有的调料似乎都能用上排场。农村人一日两顿大餐几乎离不了洋芋,甜饭,酸饭,洋芋菜,馂馂,馓饭,搅团,盖饭,丸子……农民们的碗里是洋芋的世界。地锅洋芋,是烤洋芋的最高形式,挖地埂为锅,洋芋现场采挖,地锅烧烤的洋芋,不伤筋骨,绵软可口,香满口齿,气通全身。试想,在蓝天白云之下,清风扑面,野花满径,品尝地锅洋芋,倾听众鸟和鸣,实在是一种至高享受。
有次下乡,看到某户人家门楣上方“耕读第”字样,有点浮想联翩,情不自禁。曾经的户主一定是位受人敬仰的高人,他家的园子里一定种着憨厚的洋芋,他家一定过着安宁的生活,延续着渔樵耕读的理想生活。几年前,叼时间回老家,点种了一分地的洋芋,除草,壅土,辛勤劳作。白露节前洋芋成熟,有两三袋子的收获,半袋留子种,其余带回享用,真正有种“花木成畦手自栽”的成就感。带回来的洋芋,约好友,在醉墨斋处煮了好几顿,都说好吃,甜甜的,柔柔的。剥了皮的洋芋,在灯光下透亮金黄,像新疆的金丝玉,有人起了个形象的名字“玉洋芋”。后来,家庭变故,事务繁忙,“耕读第”的美好模式,硬生生在我一辈被改变,心生无限懊悔和无奈,种植“玉洋芋”已成往事。
然而,我与洋芋的深厚情谊却自始至终,坚贞不渝!
【作者简介】王枝正,已退休,先后在路园中学、渭源一中教学,后从事政协文史资料撰写、地方志编纂、党史资料整理工作。有多篇文学作品、地方史文章在省市报刊发表。现为甘肃省作协会员,甘肃省地方志学会会员,定西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员,渭源县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员。